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湖南省临湘市艳飞砖厂的打包车间里，机械轰鸣，砖尘弥漫。李松岭弓着腰，一次次用砖夹夹起5块砖——整整20多斤重——摆上传送带。这样的动作，他每天要重复3000多次。
最多的一个月，他搬了68万块砖。
而这一切，他拿不到一分钱。
▲从“开友”居住的宿舍楼上俯瞰临湘市艳飞砖厂，院内堆放着大量打包好暂未售出的红砖。新京报记者 程亚龙 摄
今年6月初，一场暗访揭开真相。李松岭和其他四名智障工人被工头控制在砖厂劳动，每天工作12小时，全年无休。他们有的是在街头被“捡”来的，有的是被诱骗甚至强行带离的。
工头们把这些工人称为“开友”“富贵”“水牛”……他们真实的名字、来自哪里，早已无人过问。
▲临湘市羊楼司镇的如斯砖厂。2023年3月份，李松岭被工头带到该砖厂劳动，后转至艳飞砖厂。记者 程亚龙 摄
李松岭，原本是河南睢县白楼乡一名中专毕业生，曾有机会成为一名教师。2002年，因家里凑不出8000元“安置费”，他南下打工，之后精神出现异常。2007年中秋，他光着膀子走出家门，再也没有回来。
十八年来，父母四处打听他的下落：“不是饿死，就是冻死在外面了。”
直到警方解救那天，母亲谭照真在救助站门口一把抓住儿子的手，失声痛哭：“我嘞孩儿哎，我是恁妈妈呀！”
▲李松岭被接回家后，父亲用新买来的剃须刀，帮儿子刮胡子。新京报记者程亚龙摄
而李松岭只是茫然地摆了摆手。
司法鉴定显示，他思维贫乏、情感淡漠，记忆严重衰退，甚至说不清鸡和鸭的区别。
▲2025年5月份艳飞砖厂打包工人出勤表显示，李松岭连续出勤31天。新京报记者 程亚龙 摄
▲临湘市人社局出具的李松岭工资核算表。新京报记者程亚龙摄
在砖厂，工头们用香烟、啤酒和偶尔的零钱“安抚”这些工人，却把他们所有的劳动所得全部私吞。仅李松岭一人，27个月就被克扣了9万多元工资。
更令人发指的是，这类工头控制智障人员劳动的情况并非个例。近十年间，至少有50家砖厂涉及类似案件，近400名智障者沦为“工具”。
▲艳飞砖厂打包线上，几名工人正在将砖块放在打包流水线上，由末端的机械手将砖块打包成捆。记者 程亚龙 摄
有的工头凌晨持械闯入砖厂抢人，有的甚至用8万元“购买”8名智障者跨省转运。砖厂方面则多以“招工难”“他们好管理”为由，默许甚至配合工头隐藏工人、逃避检查。
“外包”成了砖厂推责的借口，却逃不过法律的认定：若砖厂明知或应知工头强迫劳动，仍提供帮助或默许，即构成共犯。
▲艳飞砖厂的工人在流水线上工作。新京报记者程亚龙摄
李松岭终于回家了。
家人带他剃了胡子、办了残疾证，送他住进精神病院治疗。渐渐地，他能叫出哥哥、嫂子和大侄子的名字，出门时默默跟在家人身后。
而他留下的那双布满老茧的手，和68万块砖的重量，仍在无声地控诉着一个未被完全看见的世界。
来源：新京报
